“全球化”这一词汇诞生于1930年代,在2016年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2016年6月23日,英国国内就其欧盟成员资格去留问题进行公投,最终主张脱离欧盟的票数达到51.89%。在同年11月8日的美国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成为第45任美国总统,他在竞选中明确反对大量非法移民涌入美国,主张在美墨边境修筑围墙,反对自由贸易,提倡限制外国伊斯兰教徒进入美国等等。除此之外,2016年欧洲多地爆发的恐怖主义袭击也为反全球化人士提供了有力证据:经济贸易甚至文化的全球化刺激了恐怖主义,恐怖主义的全球化趋势又反过来对全人类造成了巨大威胁。 反全球化的浪潮貌似正在蔓延,人们品尝到了开放的恶果,似乎正迫不及待关起大门、维护自己。但我们不妨停下来想想,全球化最初是如何开始的?历史上人们为了彼此间的交流沟通付出了哪些努力?这些地区因自愿或被迫敞开大门而发生了哪些改变?我们真的了解全球化吗?回望历史也许能够为我们提供一种新的思考方式。下面这七本书,或可为我们理解全球化提供一种丰富的、多层次的历史视角。 我们从七世纪唐朝的舶来品说起,先一起看看在地理大发现时代到来之前,全球贸易是如何展开和持续的。我们将会发现,全球性贸易的开端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早,也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繁荣。接着,我们通过画家维米尔的几幅画走进17世纪,共同见证伴随地理大发现而来的全球化图景怎样一点点展开和拓展。我们会看到全球化过程中具体的人,其中有些人的命运因全球化贸易发生改变,他们可能是商人,可能是东印度公司的职员,也可能是海盗。当然,从中我们也能看到具体的物,它们被全球化的历史大趋势裹挟着,在全世界范围内流转,从原产地进入一个个陌生的社会和文化,并在不知不觉中塑造或改变着当地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状况。在这一过程中,当一种文化与另一种文化第一次正面相逢,我们能看到惊异、错愕和随之而来的误解,以及一直以来世界各地民众跨越种种障碍达成沟通的尝试和努力。 1、《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有学者认为全球化是一个现代概念,也有人认为远在地理大发现之前,全球化进程就已经开始了。美国汉学家薛爱华的《撒马尔罕的金桃:唐代舶来品研究》讲述的就是七世纪到十世纪之间唐代的舶来品。通过研读和考证唐代留存的正史、正书、类书中的史料,以及魏晋至宋代的诗歌、笔记与小说,薛爱华将唐代的外来物品分为十八类,共一百七十余种,从来源、传播、应用以及对于唐朝社会的影响等不同角度,对这些物品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和研究。 从家禽到野兽,从毛皮到羽毛,从植物到木材,从香料到颜料,从矿石到宝石,从世俗器物到宗教器物,薛爱华用文字营造出了一番盛唐气韵,同时也将唐代置于世界图景之中加以观察:七世纪大批移民向今天的中国中部和南部迁徙,印度天文学、数学、医学和语言学涌入中国;八世纪盛唐时期,随着国内水路交通和陆路交通系统的完善,人们可以便利地周游各地,国外来的奢侈品也能轻易从沿海港口北上直达宫廷;九世纪,物品的流通也成为了战火纷飞和大唐政权灭亡这段历史的见证。 值得注意的是,薛爱华并未将目光局限于物品,他也关注人——他的措辞是:“中世纪带入唐朝的物品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种就是‘人口’”——战俘、奴隶、侏儒、人质、贡人、乐人和舞伎,这些或因为战争、或因为贸易、或因为猎奇而来到唐朝的异国他乡之人,也慢慢在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2、《维米尔的帽子:17世纪和全球化世界的黎明》让我们一同想象一面因陀罗网,如同蜘蛛网一般;这张网向外扩张,逐渐变大,每一个结点都吐出新线,彼此勾连交汇,形成更多的结点。在《维米尔的帽子》一书中,历史学家卜正民试图以这张不断扩张的巨网来形容和描述17世纪的世界。“沿着那些线有各式各样的人与货、船与畜力车、战士与武器在快速移动,动物与植物、病原体与种子、语言与观念也在快速移动。” 卜正民将荷兰画家维米尔的七幅画作,以及一件产于荷兰的青花瓷盘上的细节作为八个结点,通过它们编织出一幅全球贸易的图景。其中有荷兰东印度贸易公司的兴起以及随之而来的跨洋贸易,有西方人对于中国瓷器的热爱与推崇,也有源于美洲的烟草在东方的传播史,还有西方人与东方人充满不解和惊恐的第一次相遇。 在结语中,卜正民引用了英格兰诗人、神学家约翰·邓恩在《紧急时刻的祷告》中的一句话:“人非孤岛,无人可以自全。”在如今这个全球化已经实现并无比寻常的时代,这句话再普通不过。而在17世纪,这种世界万物相互连接的观念还是第一次大规模地进入人们的视野。 3、《贸易打造的世界》从15世纪起,为发展新生的资本主义,欧洲的船队开始出现在世界各处的海洋上,寻找新的贸易路线和贸易伙伴。这便是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开始,也是历史上大规模全球贸易的开端。芝加哥大学历史学系教授的彭慕兰和加州大学尔湾分校历史学系教授史蒂夫·托皮克曾经合著《贸易打造的世界》一书,从多个角度讲述了从15世纪至今因全球贸易而发生了种种变化的社会、文化以及群体。 两位教授在序言中强调,在叙述世界贸易的故事时,他们的视线主要聚焦于那些籍籍无名之人,看他们如何影响世界贸易,又如何反过来被世界贸易影响。同时,他们反对“欧洲中心论”,即认为全球贸易始于欧洲,并且一直为欧洲所主导。他们强调,普通人——包括穷苦者和生活在乡下的人——对于全球贸易的影响并非逆来顺受,实际上,他们是全球贸易的积极参与者。 除了关注人之外,《贸易打造的世界》也将目光投向了商品。例如书中有一章专门论述了成瘾性食品(诸如摩卡、咖啡豆、糖、鸦片和古柯)是如何促进了世界贸易的发展,又如何对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造成了深远影响。还有一章聚焦于那些从原产地传播到其他地方的商品(诸如橡胶、黄金、虫子、鸟粪、皮毛以及花生等),以及它们如何重塑了原产地和流入地的自然世界与社会生活。 通过梳理过去五百年间全球各地发生的大小事件,《贸易打造的世界》让我们更加清楚地了解世界是如何一步步演变成为今天这个面貌的,与此同时,在几乎已然彻底“全球化”的今天,让我们重新思考“全球化”这一语汇的意义。 4、《苦涩的结合:十七世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一出离婚戏剧》卜正民在《维米尔的帽子》开篇讲到了自己在荷兰小镇代尔夫特的一次旅行——那里除了是画家维米尔的遗骸存放之地,也是当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大楼的所在地。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大航海时代的产物,在其成立至解散的将近两百年间,共向海外派出1772艘船只,约有100万欧洲人搭乘4789航次的船只由荷兰前往亚洲地区,平均每个海外据点有25000名员工和12000名船员。 在这些人中,有一位名叫柯尼莉娅·范·尼恩鲁的女性,她出生于混血家庭,在日本以及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管区的殖民地巴达维亚长大,之后嫁给了公司的一位高级官员,四十多岁时成了寡妇,而后又与一位有五个孩子的律师结合,后者的前妻死于从荷兰到爪哇的漫长路途之中。律师与柯尼莉娅结合后,本性日渐暴露,一心想要掠夺柯尼莉娅的财产。失去了家庭的保护,加之已故丈夫的同僚势力日益衰微,柯尼莉娅只能独自应对重重危机。——这个故事并非杜撰,而是荷兰莱顿大学历史学家里奥纳德·包乐史大量翻阅亚洲欧洲的档案资料而重构出来的,这是一位17世纪的女性为保护自己的权利斗争到底的故事。 随着这一出离婚之戏缓缓展开的,是一幅17世纪由荷兰东印度公司贸易串联起来的荷兰与其殖民地的风俗画卷,其中涉及当时不同地方民众对于此事的看法,也谈到了当时的法律、习俗以及女性在社会中所处的地位等诸多问题。 5、《青鸟故事集》对于全球贸易历史感兴趣的绝不仅仅是历史学家,文学家也在尝试书写这一领域的故事,李敬泽便是其中一位。《青鸟故事集》原名《看来看去或秘密交流》,讲述的是全球贸易过程中在本土和异域、中国与西方之间展开的交流和误解,是“奇技淫巧”在中国的流通,是观看与被观看的政治。李敬泽穿梭于博杂的史料和文本之中,从中打捞起蛛丝马迹、断简残章,勾勒出一幅别样的全球交流图景。 他讲到珍珠、沉香、龙涎香与玫瑰,也讲到蒙古帝国宫廷中由一位来自法国巴黎、云游四方的金匠布谢制作的结满果实的银树,还有利玛窦来华时送给万历皇帝的自鸣钟。行文不仅有物,作者的关切还在于被历史遗忘的人,比如不远万里、不辞辛劳来华的传教士,不知何故流落到福建海岸的印度水手,16世纪大明王朝的囚犯,一位从福建退途径江西、广东,一路被流放到桂林的葡萄牙人,还有手舞足蹈地从事翻译工作沟通两国文化的通士…… 李敬泽用文学家浪漫的笔触和轻盈的想象力,填补了历史的空白之处。同时他也希望告诉读者,在如今这个所谓的“全球化”时代,人的境遇也许并未发生重大变化。“那些充满误解和错谬的情境,我们和陌生的人、陌生的物相遇时警觉的目光和缭绕的想象力,这一切仍然是我们生活中最基本的现实。” 6、《海盗奇谭》关于我们与他者遭遇的故事,不仅有李敬泽所描绘的贸易或朝贡,还有十分重要却常常被正史忽视的海盗。作家盛文强的《海盗奇谭》所力图呈现的,正是这一群体的生活和经历。在他眼中,中国海盗是一群被历史忽略的漫游者,他们“逡巡在漫长的海岸线,乘潮水上下”,“他们曾一度强大到不可战胜,令西方殖民者也望风披靡,最终却销声匿迹。” 盛文强通过阅读中国古代志怪、野史、方志等文本,在书中重新演绎了中国古代的海盗故事。比如郑成功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海盗郑志龙,十八岁开始往来于东南沿海,在与外国人相处的过程中,逐渐掌握了葡萄牙语、荷兰语、路西塔尼亚语及日本语,过着半商半盗的生活;再比如以绑架外国商人勒索赎金为生的海盗,绑来的人质被称为“肉票”,富商大户的人质可以勒索到高价,外国人也难逃其手。 《海盗奇谭》中的一段段故事让我们得以看到,在海洋贸易繁盛的时代里,中国海盗是接触异质文明的前哨。他们穿行于海上,和各色各样的外国人打交道,也见识到琳琅满目的异域商品,在与外国人交涉和沟通的过程中,他们甚至掌握了多种多样的语言。因此,在探讨以海洋为依托的全球贸易时,海盗是不可忽视的一个群体,他们的故事同样值得被记录和传播。 7、《猎狮人》《猎狮人》是法国作家奥利维埃·罗兰的一部小说,小众而且难读,人称变来变去,过去和现实来回穿插,特别容易让读者丧失耐心,但如果你读进去了,肯定会认同这着实是一本迷人的小说。 故事是从圣保罗的艺术博物馆起笔的,作者奥利维埃·罗兰在那无意中看到一幅画,画面中有一只大口张开獠牙毕露的狮子。画面正中偏右站着一个猎人,死鱼眼、络腮胡,身上包裹着一件暗绿至黑的外套。画中人叫佩杜泽,而画的作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印象派画家马奈,马奈为这幅画取名做《猎狮人》。 猎狮人这个职业的出现有其特定的背景:这些来自遥远异域的奇珍异兽,被人从非洲、亚洲或其他地方送上大船,带回殖民宗主国。他们被运送到当时格外红火的城市动物园,供有闲阶级观赏,又或者是“给自然主义者们提供研究的题材,给画家、雕塑家、建筑师和雕刻家们提供好的大型猫科动物模特”。以马奈这幅画为切入口,罗兰试图还原一个大型猛兽作为商品在全球范围内开始流通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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